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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7章 寺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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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7章 寺廟

馬車經過采芝堂的門口, 盧玉貞撩起簾子來,看了一眼門可羅雀的鋪子,嘆了口氣, 又把簾子放下去了。

方維坐在對面, 見她一臉憂慮,就微笑道:“玉貞,你好不容易出來一天, 不要再想了。”

她就勉強笑道:“是,既然答應了陪你出來, 我就不想這些煩心的事。”又拉著他的手道:“大人你今日也不用去宮裏嗎?”

他點頭道:“不用的。我休沐, 還有些雜事我叫方謹去替我辦了。咱們就去趟城外山上, 只當踏踏青,散散心。看你這兩日愁的,頭發都不知道又白了幾根。”

她就又嘆了口氣道:“要是我自己的事,本來也沒什麽,只是我一睜眼睛就想著, 這鋪子裏頭上上下下十來口人還要吃飯呢。病人不來,我也不怪她們,女眷們最重名聲, 如今我的事都傳遍了, 凡是到過我這裏看病的,也不一定被人怎麽背地裏講閑話編排呢。”

她越說聲音越低, 方維連忙拍拍她的手道:“我的好東家, 咱們總要慢慢想辦法, 也不急在一時。就算開不下去了也沒什麽, 這點錢,咱們賠得起。”

她就橫了他一眼道:“你怎麽盡說這樣喪氣的話。”

方維舉起手來笑道:“是我的錯, 一時失言了。我無非是叫你別怕。”他又想起謝碧桃的事,就跟她說了,便問鋪子裏有沒有人參。

她仔細聽了一下,說道:“這樣十分不妥。人參確實是大補之物,只是病人這個癥狀,聽著倒是餓出來的,脾胃極虛弱,只吃人參恐怕不行,還是要吃米面油鹽,熬些粥也可以,先讓人慢慢有些力氣,再用人參不遲。”

方維咳了一聲,又道:“若是的確沒法子吃飯呢?”

盧玉貞問道:“宮裏頭……是不讓吃飯嗎?”

方維無法回答,只好苦笑了一下。

盧玉貞想了想,又道:“我忽然想到陸指揮弄的那個枸杞茯苓茶,倒是溫和滋補的。我回頭將這些東西按量抓好包裝了,你就帶進宮裏去。若遇到人,只說是自己喝的,什麽都瞧不出來。先服一些試試吧。”

方維撫掌笑道:“我覺得這樣很妥當,比單吃人參好得多。難得你這樣聰明。”

馬車晃晃悠悠在山腳下停了。方維就跳下車來,接著她的手扶著她下車,又笑道:“爬不爬得動?我背你啊。”

她擡眼望去,是一座山。山並不高,半山腰裏樹影蒼翠,隱隱有座寺廟。她就指著問道:“那裏就是智化寺吧。”

方維道:“是的。我看還要爬一小段。”

她就笑道:“咱們走吧。”

他們慢慢拾級而上,正是春日好時節,一路山桃盛開,花紅柳綠。陽光暖融融地照在肩頭,桃花開了滿枝,一簇簇橫在他們眼前。她停下來湊近了看去,一樹花兒將她整個人都籠了起來,馥郁的花香噴了他們一臉。

方維就伸手摘了一朵,給她戴在頭上,端詳著道:“這朵好看。咱們竟是好一陣子沒出來走走了,也就是在南海子的時候這樣閑。”

她就笑道:“見天不知道忙些什麽,日子呼呼啦啦就過去了。別說看花,自己家的院子都長草了。”

他們說著笑著進了山寺大門。她見裏頭冷冷清清,小聲問道:“怎麽這裏這麽少人?”

方維道:“這裏原是以前一個太監建造的家廟。如今也多是中官在這裏拜佛,所以香客不多。”

她就問:“在哪裏請香呢?”

方維就招了招手,一個小沙彌正在掃地,走上前來合十。方維道:“我們是來供燈的。”

小沙彌引著他們進了佛堂,又在旁邊取了幾支香來,遞給他們。

佛堂裏一片寂靜。方維在蒲團上跪了,深深叩首。拜過起身,小沙彌又帶著他們到了佛堂後身的偏殿。

殿裏的佛像前面,一層一層地擺著幾百盞琉璃海燈,火焰高高低低地跳動著,照出一片澄澈。

盧玉貞小聲問道:“這是……”

方維道:“這是供的平安燈。我每年都來一回,圖個念想。”

他低頭跟小沙彌說了幾句,小沙彌翻開簿子查了查,就拿了個長長的鐵夾子,在供臺上面夾了兩盞下來,遞到他手裏。

他把一盞放下來,將手中的一盞給她看。這是一盞通體透亮的琉璃蓮花燈,底座是銅制的。他輕輕旋開蓋子,取了一個白色的紙卷出來。

盧玉貞見他一點一點展開了,上頭是他的字跡,上首寫著他自己的名字,下面寫著方謹和鄭祥。

她微笑不語。方維就到旁邊書案上,取了毛筆研墨,一筆一劃地在方維兩個字旁邊,寫了盧玉貞三個字。

方維拿在手裏吹了吹,又微笑道:“去年……咱們剛認識。”

她就點點頭,又指著另一盞問道:“這是……二哥?”

他答道:“是。”打開一看,果然是高儉。他自己從袖子裏取了帕子,將燈盞仔細地擦拭幹凈,遞給小沙彌,看著他將兩盞都放回燈海裏去了。

他取出一錠元寶來放在案上,在功德簿上寫了名字。剛要走,忽然回頭問道:“去年……是不是有一位姓金的公公來過?”

小沙彌就笑了,搖手道:“公公,這裏往來供奉的公公也多,我不記得了。”

方維想了想,又道:“今年他有事過不來了,我來替他續一下。”

小沙彌就點點頭,打開簿子問道:“寫的是什麽名字,我好找一找。”

方維道:“姓鄭,叫鄭雪娘。”

小沙彌翻了翻,擺擺手道:“沒有這個名字,想是您記岔了。”

方維哦了一聲,就對著盧玉貞道:“咱們走吧。”

他們出了殿門,看見院子裏一樹極繁密的梨花,雪一樣傾覆下來。他們在花下的石凳子上坐了,小沙彌就知趣地端了茶,又上了一碟點心。方維給了他打賞,他就歡喜地去了。

他們擡頭看去,潔白的梨花密密匝匝地開在枝頭,如雪似玉,流光溢彩,照得人眼睛都花了。方維道:“這棵樹很老了。以前我幹爹帶我們過來的時候說,大概有七八百年了。”又喝了口茶,看著她說道:“後院還有間偏殿,是供奉對食的牌位的。宮人去世了,沒有地方下葬,只能燒化。若是有對食的中官,就在這裏供一個牌位,逢年過節來祭拜。這裏出家的人,也都是……宮裏的中官。”

她忽然想起來了:“大人,我想起來了。你之前說過,想等孩子們大一點,就出家,就是……”

他就點點頭:“這裏這樣幽靜,能在這裏參禪修行,也不枉費了一生。”

她就微笑道:“那如今還想嗎?”

方維嘆了口氣道:“如今我犯了色戒,說不定也要犯殺戒,便不想了。”

她吃了一驚,方維道:“我實在做不到仁恕二字,只想以牙還牙。你相信我,我不是濫殺的人。”

她點頭道:“大人,我一直都相信你。”

他微笑道:“玉貞,我們中官,自從凈了身,便是拋了父母,再不能做回常人。入了宮,又有許多自己的規矩,跟外頭殊為不同。咱們在一塊,一直是你遷就我多些,又為了我挨著這些罵。你既然是要嫁我,我以後就將這些規矩慢慢說給你聽。逢年過節,應酬走動,也是免不了的。我思量著,這些瑣事,我自己打理清楚就好,你偶爾裝裝樣子,不必花太多心思在上頭。若是有人問起來,只說你鋪子裏太忙了。”

她聽懂了,也正色道:“大人,對不住,我沒辦法管家裏的事。內宅什麽的,我大概是顧不上。”

方維笑道:“這不要緊。凡是監官開了府,都有撥小火者服侍,也有掌家來管。只是一時半會,我想不到合適的人選,又不敢輕易往家裏頭帶別人,所以就耽擱下來了。等我忙完這一陣,自己選些靠得住的。”

他就將點心向她推了推,又壓低了聲音說道:“說是出來散心,其實我也做不到心無旁騖。我心裏明白,供燈求平安,不過就是圖個心裏有念想。我幹爹在的時候,也是年年供奉,還不是被人害死了。我這兩日思來想去,覺得你在外頭的這些事,難保不是沖著我來的。”

她吃了一驚,搖頭道:“怎麽會。大概是外頭藥鋪的人,借著這個機會要弄垮我們。”

方維道:“那個叫陳九的人,綁過你,還記得嗎?”

她就咬著牙道:“記得。”

方維道:“他以前是給張壽年做事的,張壽年失了勢,生意又被各色人等吞了。他如今聽誰吩咐,我不清楚,但應當來頭不小。那日在貢院門口鬧事,就有他手下的人在裏頭渾水摸魚。我想這唆使舉子,所圖甚大,就讓陸指揮去將他抓了。沒想到家裏外頭,竟找不到人。”

她想了想道:“是藏起來了?”

方維道:“這還是好的。我猜想,大概是怕走漏了風聲,被人弄死了。”

她就呆住了,打了個寒顫。方維道:“這案子的事,我原不該跟你說太多。只是我思來想去,覺得十分危險。我在宮裏原本沒什麽根基,突然升了官,難免有些仇怨。明槍易躲,暗箭難防。我倒是沒什麽,只怕對你不利。”

她就沈默了。他搖了搖頭,又慢慢說道:“我心裏也怕,想叫你在家呆著,但轉念一想,若是人有心害你,在家也沒用。就咱們家那巴掌大小的地方,又不是銅墻鐵壁。你自己要多加小心,出入都叫人跟著,晚上也別在鋪子裏呆著,都回家睡。陌生人找你出診,咱們能不去就不去,躲過這一陣再說。我也跟陸指揮說了,讓他多安排些人手,在你們那幾條街上巡幾圈。”

她擡頭看他,點點頭道:“我……我不怕的,大人,你放心。潑皮無賴那些汙糟的事,我也見過不少,我能行的。”

他就笑了,嘆了口氣道:“玉貞,你還是個小姑娘呢,讓你擔著這樣的風險。真想把你當個寶貝玉佩一樣,用綢子包好了,貼身收著,不舍得讓你出去。你心地這樣好,又勤快又聰明,其實……不嫁我,嫁給別人,也能……”

她就笑著搖搖頭道:“您又來了。”

方維忽然想到了什麽,站起身道:“玉貞,咱們先回去。”

他們又走進那間偏殿。方維跟小沙彌低聲說道:“剛才是我們記錯了,還請幫我們查一查,寫的人名應當是蔣濟仁。”

小沙彌在冊子上翻找著,過了一陣便道:“是的。”

他取了那根長長的夾子,從深處取下一盞燈來遞給方維,他就轉手遞給盧玉貞:“你來吧。”

盧玉貞就將這支琉璃蓮花燈仔細擦幹凈了,輕輕打開底座,從裏頭抽出一張紙來。

紙上的字稱不上好,只是遒勁有力,望去十分豪氣灑脫,六個大字寫著:“蔣濟仁及夫人”。

他們默默看著這一行字,字跡一揮而就,可見並沒有猶豫過。最後一個“人”字落筆很深很重,像是將手上所有的力氣都落了下去。

方維嘆了口氣,將紙又仔細卷了起來放回原處,轉身對著小沙彌道:“就是這盞燈沒錯,我來再續一續功德。”

他們走出偏殿,陽光直直地灑了下來。她擡頭看著,忽然覺得有些晃眼。方維道:“玉貞,這件事……”

她點頭道:“我不告訴師父師娘就是了。”又回望了那一樹潔白如玉的梨花,微笑道:“大人,咱們走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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